李振华：当代“徐霞客”纪实

　　编者按：李振华，中国8亿农民中的第一个旅行家。寻着徐霞客的足迹，他单骑穿越22个省市，临行前，他甚至写好了“遗嘱”，被人视为“疯子”，但他义无反顾，只身远行……在今年5月18日由中国旅游报等单位主办的第二届“中国十大当代徐霞客”颁奖晚会上，我省乳山市电业总公司职工李振华当选为第二届“中国十大当代徐霞客”。

（上）我和我追逐的梦

　　这是一段别样的旅程，它必将会影响我的一生。直至今日，旅途中的所历所感仍在时时撞击着我的心灵，令我沉思，令我激动，令我对人生渐渐有一个更加清晰的认识。

　　我的这段旅程，历时一年零两个月，孤身一人骑摩托车走过18个省、4个直辖市，行程两万三千余公里，一路之上历尽磨难。

　　曾经不止一次有人问我：你的远行究竟为了什么？我往往会一阵迷惘，在思索好久之后，还是肯定地回答：为了徐霞客，为了我心中的那个梦。

　　徐霞客是400多年前中国历史上出现的一位伟大的旅行家。他的一生，走遍大半个中国，对沿途的地理、风光及历史文化做了具有重要意义的探索。他关于岩溶地貌（即喀斯特地貌）的记录和分析领先西方学术界150多年，是世界上研究岩溶地貌的先驱。他冲破了《禹贡》“岷山导江”的传统观念，在历史上第一次论证了金沙江才是长江的正源。在他旅行和探险的途中，数次遇盗，几番绝粮，有时还险些被强盗所杀。

　　但是，所有这些，都没有把徐霞客吓倒，他克服了常人难以克服的困难，一边行走，一边记录，写下了60余万言的《徐霞客游记》，被后人誉为是文学、旅游、地理、地质方面的经典。

　　徐霞客就是这样一位千古奇人。初读《徐霞客游记》，我就被他描述的优美的自然风光所迷恋，同时他那坚忍不拔、百折不回的精神深深地将我震撼。从那时起，他就成了我心中的英雄。

　　也是从那时起，我心中就有了一个美丽的梦想，梦想着有一天自己也能像徐霞客那样，徜徉于祖国的名山大川。

　　可是，多年来，梦想只是梦想。终于，有一天我明白了：不肯攀登，一个小小的土丘也会把你拦住。当我把想重走徐霞客之路的想法告诉亲朋好友时，得到的所有回应，都是惊异的目光和否定的语言。

　　临行前，我留下“遗嘱”

　　路程之遥、时间之久、旅途之险，无一不是难以逾越的天堑。我的妻子、弟弟、姐姐，他们在一起商量，想个什么法子才能将我阻拦下来，他们不想看我冒如此大的风险。可是，为了心中的那个梦，为了最真切地体验徐霞客精神，为了更多的“为了”，几经思索之后，我还是铁了心地坚持己见。

　　我开始做一些准备工作，连自己也没有想到的是，做的第一个准备竟然是准备自己客死异乡。我到保险公司购买人身意外伤害保险，心想，万一在半路上发生意外，这份保险也算是对家人的一份补偿吧。

　　临行的前几天，我悄悄写了一份“杂事清单”：借了谁的款、借了谁的书等等。我知道，其实这就是一份遗嘱。我把它轻轻放在抽屉里，用两本书压上，最不希望的就是让第二个人看见。

　　2005年1月5日是徐霞客的诞辰纪念日。就在这天，我告别了家乡，告别了亲友，跨上摩托车，驶入风雪中。前面有什么样的困难在等着我呢？

　　病痛来得如此猛烈

　　踏上徐霞客之路才发现，路上遇到的困难远比原来想象的多，走过无数险径，攀援许多悬崖，资金的缺乏，身体的病痛，风霜雨雪的扑打，无一不是对信心和意志的考验。

　　2005年2月5日，雨雪霏霏，我冒着雨雪向齐云山行进。傍晚，从江西进入安徽，行至休宁县山斗乡的大山中时，轮胎破了一条长长的口子。天越来越暗，雨雪越来越大，在这前不着村，后不着店的山夼中，我只有推着车慢慢前行。走了很久，忽然，一种本能的感觉让我回过头，发现后面一条狼正紧紧盯着他，我的头唰地胀大，全身神经立时绷紧，下意识地抄起打气筒，并晃动着手电筒。狼可能是见了光的原因，吓得逃走了。我怕吓走的狼引来狼群，使出混身力气，不顾一切向前奔跑着。不知跑了多长时间，终于发现了村庄，连吓带饿的我就在这一刻昏了过去。

　　路上还难免有生病的时候。3月19日，我在湖南衡阳大病了一场。那天，是下午两点多钟，我坐在石鼓广场边的石墩上，从头天晚上就没吃饭，直到那时还是不想吃一口。浑身已经完全没有一点力气了。望着石墙下滚滚的湘江水，头就晕得厉害，觉得那不是江水在流，而是石鼓广场在转。拼尽最后一点力气，回到旅馆，一头栽在床上，便昏睡过去。

　　这期间，我已经没有了时间概念。等我醒来的时候，头痛得像要裂开，冷得发抖，浑身松软得连动一下都不能。忽然，一个念头在脑子里一闪：我该不会死在这里吧？徐霞客当年就是在衡阳遇到强盗的，差点被杀。那时的我完全是在挣扎，手扶着床，然后扶着墙，探头门外，用尽全身的力气说：“老板，给来一壶热水！”多亏老板是位热心人，很快就给我送来一壶热水。我竭尽全力，半卧在床上，也顾不得烫人，一杯一杯将这壶热水喝下。后来，我就大汗淋漓。再次无力地卧到床上，心里说：“我终于活过来了。”

　　从湖南的道县进入广西的全州。因为关节炎发作，行至桂林时，我的左腿已疼痛得无法站立了。每次要用两手托住左腿，咬着牙，缓慢地将它伸直。这样才可以直着左腿，一瘸一拐地行走几步。我特别担心，就这副样子，能好好欣赏那举世闻名的桂林山水么？能够走完以后那漫漫征程么？徐霞客当年欲登独秀峰，先后六次到王府联系，均未成功。如今我进了王府的大门，来到独秀峰下，却关节炎发作，每行走一步，左腿的膝关节都疼痛钻心。站在独秀峰前，望了它好一会儿，想起古人所云：“志不求易，事不避难。”把牙一咬：上！

　　独秀峰上的每一级台阶，对我的左腿来说，都是难以逾越的屏障，我只好双手用力撑住旁边的栏杆，以减轻左腿的负重，全部先用右脚迈上台阶，然后再扭着身子把直直的左腿拖上。我的身上、额上全是汗水，那不是累出来的，而是痛出来的。

　　缺钱，我几度陷入绝境

　　因为我的旅行资金异常缺乏，让我在一路上经受了更严峻的考验。

　　在从湖南祁阳到永州的路上，我收到一条短信，是妻子发来的：单位通知你交2600余元劳动保险。放心，我会准备好的。

　　读过短信，周身立即就软了，只有我自己明白这条短信对我构成多么大的威胁。我这次长期在外旅行，不上班，需要自己交劳动保险，临行前想了许久，终没法开口把这事告诉妻子。我不想让妻子去苦苦思索如何筹钱，不愿想象她那忧伤的眼神。想了一会儿，给她回过去一句话：就用我旅行的资金交上吧，我旅行的钱够了，再不用汇钱给我了。从这一时刻起，就意味着我只能用兜里剩下的那点钱走完后面的旅程了。

　　自从断绝了资金的来源，旅行就成了对我最残酷的考验，我不得不把一部分精力转移到如何“维持生计”上。在广西的柳州，那天傍晚我去一家复印店复印资料，见他们正在为一批会议材料忙得不可开交。我便与他们商量，帮他们往电脑里输入文章，每输入一页得报酬一元。这天我一直忙到半夜以后，得报酬30余元。

　　当然，我没有充足的时间去赚钱，更多的时候是“投机取巧”，我曾在一位好心人家里一次拿走6个馒头，还曾做过用20元钱度过20天的生存体验。

　　这一时期，宿街头、睡深山已成为我的家常便饭。我的身体状况在急剧变坏，经常头晕目眩，经常气喘吁吁，体重150多斤下降到不足130斤，让我非常担心。不过，从决定不要家里汇款到现在，兜里的那点钱基本还没用，我已从湖南走到了广西的南端，这让我对自己有了从未有过的信心。

（下）我成了中国第一农民旅行家

　　重走徐霞客之路，我历尽了前所未有的磨难，也得到了无数人的帮助，让我最真切地体会到了人间真情。

　　人间真情让我转危为安

　　2006年4月29日，我来到云南曲靖，住在火车站附近的粤桂旅馆。我住的是这个旅馆里最低档的房间，很大，有许多床。正在我聚精会神地看曲靖的有关资料时，有人推门进来了。他径直走到我的床前，在一旁坐下，跟我聊了起来。原来，他见我一次次去旅馆大厅看地图，觉得好奇，就来跟我谈一谈。我没什么可隐瞒的，就把我的全部都告诉了他。没想到，他就是这个旅馆的经理，叫陈润中。

　　陈经理听完我的说明后，立即表示要为我调换一个好房间，并一再说，他不会再收取我的费用。第二天我游了珠江源，晚上再次来到粤桂旅馆。旅馆的服务小姐已经认识了我，她们非常热情地把我领到一个宽敞的单人房间。里面有宽大松软的双人床、真皮沙发、高清电视、老板桌、老板椅，墙上是令人赏心悦目的壁画。

　　服务小姐告诉我，陈经理已经去昆明了，临行时再三嘱咐，要为我提供最周到的服务，只要我需要，住多久都行，不收分文。望着这个让我觉得有些奢侈的房间，我顿时心生诸多感慨：陈润中经理，我只是一匆匆过客，你我素昧平生，我何德何能，竟让你对我如此关照？这一夜，住了最好房间的我失眠了。

　　5月5日，我来到石林。这时正是石林旅游的黄金时刻，晴空万里，微风拂面。我把摩托车停在路旁，想整理一下车上的行李。一位年纪与我相仿的同志上前热情地跟我搭话，确认我是一直从山东骑车过来的，我们的话题很快就更加深入。他是柳州市工百五交化有限责任公司的经理杨纪军先生，和他在一起的还有一位三十多岁的新加坡女士钟小惠。她知道了我的情况后便掏出一百元钱递给我。我不好意思收她的钱，连连摆手。钟女士硬把钱塞进我的包里，杨纪军又邀我一起吃饭。我考虑到他们是随团的，有诸多不便，便谢绝了。

　　离开杨经理、钟女士他们，我推车走到一家饭店前，刚把车停下，就有一位身着军装的英俊小伙朝我走来，他竟然要请我吃饭。他说：“我是给首长开车的，首长还有事，要马上走，没时间陪你，我把饭菜点好，你自己在这里吃。”

　　这位小伙出现得太突然，请客的方式也太特别。我还没搞清东南西北，就被他拉进饭店里。他为我点了饭菜，付上钱，就跟我告别。我一把扯住他：“留个姓名和地址吧。”并急急地拿出本子和笔。他不想写，我再次请求他，他便在我本子上写下：昆明警备区，付向永。付向永走了，我边吃饭边想，这石林真是奇特，竟用这种方式迎接我的到来。我又想，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力量，在我和一个个陌生人之间架起了一座座通向心灵的桥梁？是大自然的魔力，还是人间的真情？是因志趣的相投，还是因心灵的相通？

　　让爱心一直传递下去

　　一路上，我接受过许许多多素不相识的人的帮助，便想，我能不能帮助一下素不相识的人呢？

　　在江西的峡江县，那天下着小雨，路旁停着一辆出租三轮车，车旁有一位三十多岁的妇女向我招手。原来，她的车出了故障。她愿意出20元钱让我帮她将车拖到县城，我答应她试试看。用一根绳子将三轮车拴在摩托车后面，加足马力，跑起来竟很自如。一路上，我遇到十多位摩托车爆了胎的人，都下车帮他们补胎。

　　在广西南部，我曾深入到许多偏远山村寻找壮族木楼。在我经过的一个个山村，见到的屋子绝大多数都是砖石屋，有的甚至是砖混结构的二层小楼，与汉族人的居所一样。好不容易找到几座木楼，都已多年没有住人了，破败不堪。记不清具体是在哪个偏僻的山村里，我终于找到了住着人的木楼，心里很高兴，变换着不同的角度拍照。

　　怀着好奇和希望，我向木楼里走去，想去看一看木楼里的人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生活方式。在一座木楼里，楼被木板墙隔成几个房间。屋里也没有多少家具，只有一张很旧的桌子，上面放几个碗和几个瓶子。旁边那个房间的门没关好，我看了一眼，里面是烧草。一位约有三十多岁的妇女坐在灶前的小凳子上，怀里抱一个两三岁的孩子。对于我的到来，她有几分吃惊，更多的则是漠然。她的脸上带有病容，目光有些呆滞。

　　我简单询问了她的生活情况，得知她的爱人常年有病。我的心陡然沉下去，为眼前的母子难过。过了好一会儿，我摸摸口袋，想给她十元钱，摸出一张，是二十元。想起自己为了省下住宿费而露宿街头的情景，想起自己不舍得花钱而在深山挨饿的情景，我犹豫再三，最后还是悄悄把钱放在桌上，用一只杯子压住。

　　在我转身离去时，回头又看了那位妇女一眼，她的眼里噙着泪花。

　　两份“大礼”

　　经历了一路坎坷，历尽磨难，我曾接受过许多人的帮助，同时也以一颗感恩的心帮助过别人。2006年2月,我终于完成了徐霞客之路的行走，回到了故乡。

　　为了这次长途旅行，我失去了原来的工作，生活陷入最艰难的境地。在之后的这段时间，我全力投入到游记《千里走单骑———追寻徐霞客之旅》的写作中。在我刚刚把书稿整理完成的时候，乳山市委宣传部副部长李平向我推荐了一个新的工作单位———乳山市电业总公司。

　　我重走徐霞客之路的行动虽然得到了许多人的支持，但在我的周围，大多数人还是不能理解，冷嘲热讽自是难免。初到乳山市电业总公司，我并不敢把这件事随便对人说起，怕人误解。就在这时，公司总经理于信友对我的行动给予了充分的肯定，并在我的游记出版时欣然为其作序，这无疑是对我的最大鼓励。

　　2007年5月，我又得到一个意外的收获。在中国徐霞客研究会、中国旅游报社等部门组织的中国十大当代徐霞客评选活动中，我荣幸地入选了。

　　5月18日，我参加了在浙江宁海举行的“中国十大当代徐霞客”颁奖盛典。中央电视台著名节目主持人白岩松宣读了组委会给我的颁奖词：“他是中国8亿农民兄弟中普通的一员，他是一位怀着虔诚之心踏寻天地间的行者，他是挖掘徐霞客传承于世不朽精神的农民旅行家。风雨数载兼程，千里单骑重走霞客路。李振华，不仅展示了独行霞客的风采，更体现了新时期农民不断追求和探索的精神。”

　　面对中央电视台节目主持人的现场采访，看一眼台下黑压压的一片摄像机、照像机，我惊奇地发现，我并不是特别激动。也许，我所有的情感早已融入长长的旅行之中了。

　　在领奖的日子里，我得到了太多。成了“中国十大当代徐霞客”，被组委会定义为“中国第一农民旅行家”，在几场活动中，被许多人拉着合影或签名。

　　是的，苦也吃了不少，荣誉也得到许多，现在对别人给我的嘲讽或者荣誉似乎都有些反应迟钝，心里能够牢记的,只是一个真实的我自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