魏启后先生谈书法的学习与创作(上)

    苏毅然同志讲到现在中青年接触的资料丰富。过去有很多老一代的,吃亏就是闭塞。从现在这个观点看,就是缺乏信息来源,究竟是不行。苏毅然同志说:“现在我们一个青年人比古代的皇帝、达官贵人的眼见都丰富得多。”也确实如此,我们现在所见到的东西确实超过了《三希堂》的范围,《三希堂》就代表了乾隆皇帝他所拥有的那些资料财富,现在我们比乾隆皇帝见到的资料更丰富。

  中青年一方面是这个客观因素;另一方面就是中青年一开头起步就高,思维也比较活跃。所以这些资料,特别是三中全会以后的大量资料,在社会上发挥的作用极大。中青年对这些好的资料非常敏感,接受得很快,而且从这些丰富的资料当中自由选择,形成自己的道路。为什么这么说呢?昨天和蒋维崧先生看展览的时候,走到每一件作品前都能站住看一看,原因就是每一件作品都是作者从资料当中寻找了自己的道路。当然这个路是个路程,不是目的地,路程它总是走向成功的一个过程,它是这样形成的。这种形成很健康、很正常,所以每一件各有可观。

  不同于前一时期,譬如说新潮书法。蒋老说新潮书法其实并不新,怎么都一个模样啊?我看他们是互相抄袭,并不是这么大一个新潮队伍都有这么强的创造性,而是互相抄袭,出现了这样一个“新貌”。这个“新貌”呢,实际上就是雷同地、互相抄袭的,很快就变成一个老调,而且这个新潮里头出现的表面新貌实质上是以陈旧、庸俗作基础的。为什么?因为它没有好的基础作后盾,因为它突如其来地就产生了,而且是学日本人,学日本人实际上对日本人也不理解,这样就形成了互相抄袭的一阵风。出现了这种东西,有时候一看通篇都差不多就不愿看了。这次展览就不同,不管是真、行、草都是认真学来的,结果每一件作品都能把你牵住,让你看一看,这就是作品本身的力量。

  建国以后提倡精神文明以来,书法开始热起来。书界出现的这么几种倾向:一开始还是陈旧的观念比较大,因为一开始提倡的时候,多数人还没提防,而原来写字的人当中多数还是陈旧的,所以一开始陈旧的成分大;以后,因为有一种迫切求新的愿望、又加上抗美援朝以来,我们老提防着外国人欺负,所以尚武精神是必要的。但是它反映到文化上,就有点偏重单一的阳刚之气。作为艺术,它总是得阴阳调和,五行调和,金木水火土阴阳调和,这是一个比较完美的东西。所以前期,过分地单一地追求阳刚之气,它所造成的结果就是一味地夸张,这个跟我们要把武装搞好是两码事。在文化上、书法上没有基础力求阳刚之气,就是等于盲目地冒充大力士。实际上没这么大劲,可是要做出一个大力士的样子。不管你是不是有力气,是不是身体健康,你主要是在纸上划的时候,你要追求、要做出奇状,一种奇状压倒别人的愿望,实际上你是做不到的。

  艺术这个东西,它是出乎其人。你是个什么样的人,你反映出来就是个什么样。比如我想装一个非常雄强的样子,那肯定是装的,因为我根本就不禁一碰,这个得实事求是。因为不实事求是就扭曲了一些人的真面目,反映是不正常的。特别是限制了女性书法的发展。男属阳,女属阴,但总还是得阴阳调和。女性的特点就是:跳芭蕾舞的女主角也得有劲,但她表现的是轻柔的有力的美,她和男性是有区别的。结果呢,一味地单纯地崇尚这种人为的不真实的阳刚之气,结果女性书法得不到女性本质的发挥。本来社会分工就有文武之别,不是说每个人都可以耍大刀。在这个基础上,又加上求新,怎么叫新呢?新很难,但是怪容易。怪的没大见过的,它不也是新的吗?所以狂怪也就发展起来了。这种风气,不等于说占据了全部,但它形成了一阵风。在这种风气之下,还是有人在做自己的事情,走自己的道路,所以发展到近些年来才出现了新的局面,就是在美的追求美的意识上逐渐克服了陈旧与庸俗观念。

  古典资料和陈旧是两码事,这个界线必须弄清楚。陈旧要是领会错了,就是一学古代的好东西就是陈旧的,这是错误的。陈旧的概念是什么?是曾经广泛流行的、低水平的、庸俗的东西才叫陈旧,并不是古代的那些优秀的作品和作家陈旧,这个界线必须弄清楚。不清楚的时候,之所以出现盲目求新,没根底盲目求新所出现的那种状况,出现的这几阵风,过去的都很快,很快就出现了目前这个状况。这说明文明素质已经发展到一个相当的高度,留心书法的、学习书法的、欣赏书法的文化艺术素质都出现了新的高度。出现这个新的高度的同时,都这么整齐也不一定。它总是有先有后,有快有慢,所以才也有这样的反映。就是说有一些反映也是对的,这个对,只是说到了一个在发展进步当中还有值得注意的问题,而不该否认了目前进步的高度。

  这里面有个根本差别,就是否定目前这个水平、这个高度、这个正确健康的新趋势是错误的。如果说在发展当中有些问题应该注意到、认识到,不断地完善,这是正确的。譬如说,近几年的书法作品缺少阳刚之气,这说明它还停留在那个前几年的水平上,这个说法是不对的。但是如果是出于赶时髦,从挺胸腆肚、攥着拳瞪着眼一变而为一个奶油小生或者青衣花旦也是不对的,因为他这个出发点是赶时髦就不对了。有这样的人所以也出现这样的问题,这是应该加以区别的。

  现在有一种过分地追求宋元书札的面貌,而且是片面地、错误地追求。有的本来写的一段文,不应该有抬头的地方,因为书札他尊重对方而提到有关对方的称呼之类的,需要不管这一行写到第几个字要提上去作为另一行的第一个字,结果是出于尊敬对方而出现了画面上的优美。这个不是为优美而是为尊重对方而得到了一种好看的经验,结果写出来好看了。就像王羲之尊重对方,一开始写一个羲之顿首,他把“羲之顿首”这几个字写得非常好看,实际上他不是为着这几个字好看去尊重对方,而是尊重对方常这样写,写好了,是这么个形成的过程。可是看到这样的作品就无缘无故地抬头。它不像新诗,你如果觉得这种形式好看,写新诗也行。譬如说“啊”这一个字就是一行也行,“祖国”也是一行,“母亲”,都行。他不是,他是无缘无故写着写着就毫无道理地另抬出一行,他是追求古代书札的形式美,而歪曲了它的本意,这个是不行的,你不能胡乱抬头。一行一行写下去,你愿意分段的话按照新的文章分段,另一行抬头,一句话也可以作为一段,那是服从文字。其实追求书札这种形式,写新文章写新诗有好处的,它是自然相合的。你不能写古代的诗文胡乱抬头。

  古代的诗文牵扯到皇帝的时候它抬头,而且抬的高出其它行一截,那是封建帝制的需要。所以我们现在不能看到这样情况,就有的抬到齐头,有的也是出于画面的需要就提高到比各行都高出一头,毫无道理就不行了,单纯地说这是画面的要求,这不行。这跟题画不一样,题画是要和画配合。譬如说这个画,高山起伏,要题到上头呢,这叫上齐下不齐。为什么呢?上齐,上头没东西;下不齐,因为山有起伏你得服从山,你不能写到山上去是吧,那是服从画面的要求。如果是题到画的下面也有这种情况,特别是花鸟画题到下面也是可能的,花和鸟都在上面也是可以的,这种情况也可能出现下齐上不齐,这都是符合规律的。目前相当多的人很敏感地、迅速地接受了这些好的资料,受到启发再探索自己的创作道路,这是应该的。但是也应该不要对古代的东西发生误会,在一张平平正正的纸上,无缘无故地一会儿抬头,一会儿低头,这实际上是对古代东西的一种误解。误解就是错误的理解,错误理解还得端正过来。

    学习和创作同样有两种倾向,就是急于创作,沉不下心学,这叫 “思而不学”不行,“学而不思”也不行。但是这两个问题有某种倾向,或者把创作看得重一些,或者把学习看得重一些,都未尝不可。这是一个过程,在过程当中有这样的现象完全是可以的,但总的说来,学在前头创作在后头。就是边工作边学习也是一样,工作就算是创作吧,总还得先学。先学不一定是得分成阶段,我学上三十年再创作,这也不行的;或者反过来,我在创作当中学习,我在这里编造画面编造字形,求新又美,结果解决不了的问题再查书法大字典,这种创作是有的,这种创作方法是错误的。

  “学而不思”不行,就是每个字都从书法大字典里挑出来,都把它描下来甚至翻拍下来,集成你这一篇字,然后你再照着这个写也不行。“学而不思”就是光临帖不写文,也不考虑美的发现,这样不行。目前看来,“学而不思”的状况比较少,因为我们这个时代,人的思想都比较活跃,不大容易流到“学而不思”的倾向里头,而且不用故意地思啊,你学有体会就是思啊,你学了半天能没有体会吗?你有体会就有思了,所以“学而不思”这种倾向比较少。

  “思而不学”的这种倾向多。所以为什么看着好像不错的作品读一下的时候,就发现一些字写得完全不对,这就是没有临摹功夫。字的写法能够让大家认识就要有一个统一的标准。你写出字来不能光让你自己认识,实际上你创造出来的字,你要是不大常用自己也忘了;常用呢,就造成大家都不认得你的字。所以还是需要有个共同的标准,就是古代那些好的范本。所以这个好的范本就要练,就好像弹琴,一个旋律,一个旋律地练,这一个旋律的指法形成一个习惯,不用琴键手自然就能弹出来。字也是如此,这就要有长期的临摹功夫。字不是凭查书来写,而是长期培养的正确写这个字的习惯。这样写出来的字既自然又能叫别人认得,起码是叫懂得书法的人认得。